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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书天下-谢明薇

[天下3/含成玩/旺财×梅香]没有诗意的普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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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诗意的普通生活

 

1.

    旺财拎着小包裹,一本正经地思索自己破门而入后被人踹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能在山里自己盖小院的人就是不一样,正经院门都敢不修,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和他家一样穷得揭不开锅,根本不怕贼惦记。

眼前山院雕梁画栋,修起来估计花了不少钱。听说雇他来的这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侠女,知交遍天下不论,和朝廷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能来这种人家做工,想必自己离飞黄腾达的日子也不远了

——呸呸呸,谁是鸡犬?他身高八尺一表人才,岂能说鸡犬就鸡犬?

    旺财胡思乱想,暗自琢磨工作前景,嘿,基础薪水必须有;他技术水平高、人又勤快,逢年过节没点奖金和福利也说不过去;若再来个串门的富家小姐看上自己,人生大事也能一并解决,简直完美!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掐灭了旺财的白日梦,“你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干嘛?”

    女孩白衣蓝裳,模样清秀,一双杏眼圆睁,牢牢锁在旺财身上,手中抄着长扫帚,大有能一拳捶死人的气势——他从小见的都是些唯唯诺诺的软弱女子,几时经过这样架势,只一瞥便挪不开眼,魂儿都要被勾跑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旺财内心满是憧憬。

    再瞧,那白衣蓝裳,不正是传说中弈剑听雨阁弟子服的样子,先前那点一见倾心顿时转成仰慕,脑海中灵光突现,极有职业素养的旺财一步踏出单膝跪地,颇为豪气地双手抱拳山呼:“主人好!”

 

2.

    嘛玩意儿——?

    梅香举着长扫帚,用看智障的眼神来回扫视跪在自己面前的二五眼。她本以为这是主人的师兄师弟或者相好随便什么东西,原来是和自己一样应征来这里做工的,可没弄清楚身份直接就喊主人也太傻了点,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来的,这点识人的见识都没有……不行,为了主人的形象,一定要先好好教育教育这小子!

    自认出身酒坊村归属天子脚下见多识广的梅香姑娘暗暗下了决心。

    “哦,来了啊,”她端出一副冷静从容的模样,抬手把长扫帚递出去,权当没看见旺财风尘仆仆臂弯上还挂着包袱,“对了,你叫……?”

    旺财接过扫帚把包袱甩到背上立刻清扫起来,脸上挂十分笑,边扫地边点头哈腰,“旺财,小的叫旺财。”

    “这名儿不错,”梅香不动声色,继续狐假虎威查户口,“家是哪里的?”

    “小的从孔雀坪来。”旺财抬头答话,甩到背后的包袱很不给面子地掉下来撞到扫帚,平平无奇的事梅香却吓了一跳,猛地刹住话头,面无表情地注视旺财。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旺财被看得头皮发麻,心想江湖人就是不一样,面无表情光看你都自带三分杀气,看来在这儿做工也得小心谨慎,免得惹来主人不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咔嚓的,这样想来,他已经在鬼门关前绕完一圈了,“嘿嘿、嘿嘿……”

    正在他硬着头皮赔笑到脸都快僵了的时候,身后忽然又传来个清亮的姑娘声音:“哟,你们都来了啊,还挺快的。”

 

3.

    旺财左看右看,忽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哇呀呀呀呀呀呀——

    他甩下扫帚挥舞着小包袱作追打状,梅香一声惊呼转身就跑,女孩子动作灵活,毫无形象地上蹿下跳,边笑边叫向这院子的正牌主人求助,“主人救命!旺财他疯啦!”

   原本心情还有些低落的亦悠,看着这一幕也是哭笑不得。她收到西陵家政中心的通知回家来接新雇的家仆,没想到撞见这么一场鸡飞狗跳,“停下停下,怎么回事?”

    要说旺财还是老实本分的好小伙,听亦悠这么说马上就停下,差点自己摔个狗啃泥。倒是梅香女孩子胆儿小,又窜出去半圈,见旺财真的不追了才停下来,抱着柱子探头看,眼睛亮亮的,像盈了潭水。

    “这小丫头片子冒充主人骗我!”旺财嚷嚷,他倒没多生气,只是莫名的羞愤还翻了倍,这就让人比较难接受。躲在柱子后面的梅香冒出头来,“谁骗你了,你自己不由分说跪到我面前喊主人,要是当时就说破,谁知道你会怎么对我,主人您刚才可看见了,旺财这小子凶着呢!”

    “你!”旺财回头冲梅香挥拳头,亦悠面无表情地对天翻白眼,感觉被强行塞了一嘴狗粮——拜托,这两人明明是才来报道的家仆,怎么好像多余的倒成自己了?

    “住手住手,”亦悠实在没心情处理这种分明是打情骂俏的矛盾,第一次见就能这样也是厉害,“梅香带他去你们住的地方,旺财——是叫旺财吧?你也别吓唬小姑娘了。我叫亦悠,别的事回头再说,我先睡了。”

 

4.

    两人站在中庭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梅香先反应过来,“你跟我走吧,主人好像心情不好,我来这几天看她都是这副提不起劲的样子。你夹起尾巴老实点,不许再惹主人不高兴!”

    “什么夹起尾巴!”旺财反驳,“我是狗吗,哪来的尾巴?!”

    梅香面不改色,上下打量一遍旺财,轻轻“嘁”了一声说,“瞧你长得倒还可以,不过家里给你取这么个名儿,不就是想让你多条尾巴么?”

    哎哟喂这小丫头脾气很辣啊——疑似有点受虐倾向的旺财在心底给梅香打个9分,美滋滋够了以后憋出句啥毛病没有的狠话,“哼,好男不与女斗,走着瞧!”

    分给家仆的房间在西廊下,十几步路两个人拌了几十句嘴才到。已经上床躺尸的亦悠听见院子里传来的细碎交谈百思不得其解:按西陵家政中心给的资料,这俩家仆一个是中原酒坊村的,一个是九黎孔雀坪的,照理说口音都扯不到一起去,姑娘能不能听懂小子说话还难讲,怎么才碰面就干柴烈火……啊不是,针尖麦芒……倒还挺萌的。

    但针尖麦芒并不一定都萌,想想自己那摊烂事,亦悠深刻意识到江湖人还是不和朝廷扯上什么关系更好。不是智商不够被卖还帮数钱,就是智商还可以但一脚踩进泥潭拔不出来,无论哪种都不太令人满意,还是睡觉比较重要——她打个哈欠,眼角滑出一滴泪水,流过皮肤略有些痒——睡前该来壶酒,晚上要记得让旺财那小子烫一壶。

 

5.

    亦悠没睡多久便醒了,正好赶上晚饭时间,估计是饿醒的。出门一看旺财换上了西陵那边准备的统一制服,白衫蓝褂,人也收拾得利索,喜气洋洋迎上来说,“主人,梅香已经做好饭了,您是现在吃还是一会儿吃?”

    “噗,”亦悠看他的样子,不知为何笑出声来,“一起吃吧,走。”

    她是风雨里滚过的,对主仆之分简直嗤之以鼻。几杯黄汤下肚越发没正形,嚷着要轮流讲小时候的黑历史。梅香觉得酒太辣,正微张着嘴玩命扇风,听了这话立刻回应,“我我我,我先讲,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记了好久,但是不敢跟人讲,怕都笑话我!”

    餐桌上聊天本就是图一乐儿,谁小时候没点黑历史,亦悠不和她废话,“讲讲讲。”

    “咳咳,”梅香喝得双脸通红,倒是个很适合讲故事的模样,“这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梦,梦里我是个冰心弟子,但不在门派待着,不知道在哪,应该也是个江湖门派,建在山上,规模小不少。有一天这里要办庆典,请了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办的当天我在山门迎客,来了个一看就不太正经的人调戏我——”

    “噗,”旺财一口酒喷出来,“调戏你?”

    梅香甩个眼刀子,在桌下狠狠踩了旺财一脚,后者嗷一声惨叫,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个人好像很有后台,在大门口不规矩也没人敢管,我烦得不得了。然后有几个着装像弈剑弟子的人过来,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脱口而出这里不能打架。领头的小哥哥特别有意思,听我这么说就笑,问我这里不能打,是不是出了门就能打?”

    “那肯定啊!”亦悠把酒杯拍到桌上,“要是我才不管这些,就在门口揍那家伙!后来呢?我那几位同门有没有好好教育那混蛋?”

    “当然有!”亦悠一配合,梅香越发兴奋,“我刚说完可以,小哥哥旁边一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直接一剑把那人抽出去了,在山道的台阶上咕噜噜滚下去十几尺,然后他们几个也追出去,就这么把人抽下了山。周围人都惊呆了,只有我在笑,太过瘾了,当时我就觉得弈剑真是天下第一好的门派,我爱弈剑一辈子!”她说得激动,啪地一声站起来,“主人,我敬你一杯!”

    “说得好!”被敬的人明显也是喝多了,倒酒都倒不利落,两个女人喝上了头,旺财坐在一边神色很是惊恐——看来无论山上山下,女人都有可能是老虎。

 

6.

    唯一保持清醒的旺财成为晚上守夜的不二人选,虽然当他扶完亦悠去扶梅香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男人,本来就是“不二”人选。

    自觉身负重任的旺财美滋滋,被当回事的感觉还真不错——什么?主人是弈剑听雨阁高徒肯定比自己能打?快走开小爷什么都没听见。

    亦悠的院子里有个小池塘,一看便知是活水,不知从哪里暗引的水源。塘上有道窄石拱,刚好一人宽,两侧也没围栏之类的东西。旺财小心翼翼上去坐下,足尖刚好能踢起水花。月光很美,温柔而清朗,照得池水熠熠生辉。

    山上真是静啊——旺财想,和孔雀坪比简直天差地别。那里有个书院,从早到晚少不了熊孩子的吱哇乱叫;还有许多乡亲,没有哪家话少事少,总是用热烈到让人疲惫的态度生活,包括他自己家也一样,真是烦透了;还有……

    还有英子姐姐,他爹“为他”买来的童养媳。

    她大概是他最不放心的一个人。他在家老爹再混账也不会太明目张胆地欺负人,但如今他身在千里之外,虽说临走前把他爹的私房钱都塞给了英子姐姐,但以他对她的了解,倘若有半分晓得反抗的心思,又怎么会在他家老老实实待到连他都待不下去的地步。

    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所谓反抗谈来容易行动却难——不过他爹一直拿童养媳的身份说嘴,那就不能怪他到时候拒绝和英子姐姐成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样定了!

    旺财满心拯救无辜少女的兴奋,仿佛自己一瞬间成了大英雄。只是英雄气概在面对瞌睡虫的时候似乎没太大用武之地,他发完少年狂连眼都没有多眨一下就倚墙睡着了。

 

7.

    按理说院子盖在山上,多少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自然清净也多不少。再深刻点讲,大概是终于有了正视自己思索人生的时间与空间,虽然这样的闲适自在八成都会被打破,但怎么也要等“大祸临头”的时候再采取措施,比如:围观吃瓜。

    眼下旺财就在吃瓜,捎带围观梅香智斗三姑六婆。

    西陵家政中心为确保服务人员的待遇问题,会随机安排有条件的家庭实地“考察”工作环境——说白了就是雇主家里——当然往来路费自负,所以一般没几家人会搭上钱和雇得起家仆的老板计较,不过林子一大什么都有的不只是鸟还有人,还可能多的就是办公室同事家的人。

    先出马的目测是梅三姑:“你看看你,在这个破院子里干什么干!连个院门都修不起!”

    梅香不搭腔,照旧扫自己的地,梅三姑左右一瞥耷下眼来又翻白,“院子里还都是些杂草朽木,这种人家一个月能弄多少钱?”

    蹲在廊下的旺财为院中那些亦悠从海市花大价钱弄来的稀罕物感到很不服,又想他跟梅香每月一两银子难道是很低的薪水标准——那边厢梅香仍然摆着没表情的脸,手下的扫帚却一点没闲着,全照着梅三姑鞋上比划过去,看得他险些笑出声。

    三姑铩羽而归,梅六婆接着扛起大旗,“妮儿,听话,小姑娘出来抛头露面图什么。村长家给你家盖了新房,你回家一嫁过去,哎,那就只用享福啦!”

   ——嚯,原来是逼婚的,还专挑他家主人出门的时候来对付个姑娘家,呸!辣鸡!

    他拍拍衣服起身,呸一声吐掉嘴里咬着的草根,成功把院子里三个女人的视线引了过来。

 

8.

    三姑六婆瞥他一眼就下了结论:愣头青一个。扭头继续对梅香苦口婆心,从做人知恩要图报给盖房子就该嫁,到自立自强都是屁相夫教子才算事,再延伸出不服管教是王八指哪打哪萌萌哒,嚷得旺财都听不下去了。

    他对梅香的好感度顿时翻出去好几番:这姑娘太不容易了,估计从小没少被折磨,但是还能自己跑出来做事,对比一下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既然是一条船上的同志——旺财握拳又握拳,转身回屋了。

    没把三姑六婆放在眼里的梅香远远瞅见旺财,后者只吃瓜不说话的举动气得她差点扔下扫帚冲出去指着鼻子骂娘,什么见鬼的淑女形象,劳动人民家的劳动女儿就要敢爱敢恨敢骂人!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旺财又出来了,手里提着亦悠一把平时练习用的剑——他们的主人一大早连饭也没吃就跑了,也没说去哪儿——杀气腾腾地朝梅家三人走过来。此情此景引得梅香目瞪口呆,旺财被她瞪得直分心,心想这小丫头瞪人的样子也太好看了点,英雄主义的花花肠子使劲儿往外冒,劈出一剑破空雪光映窗,“这里不欢迎无关的人,快滚!”

    梅家的三姑六婆吓得双股战战,她们不知道旺财的底细,见他使剑有模有样还道也是江湖中人。普通老百姓是不敢招惹江湖人的,他们和朝中官吏不一样,不怕坏名声,也不怕被抓,当即拉拉扯扯地往外走,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梅香,生怕自己的眼珠子被挖出来。

    她们一走,旺财在梅香的注视下霎时“原形毕露”,小心翼翼收了剑开始挠头,“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挺傻的……但是也不能看你被她们那么为难,我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梅香在心里默默地打断了他:不,你比当年的金坎子还帅。

 

9.

    既然有那一剑,那么大家的交情也就变得比普通同事更好些。主人亦悠在弈剑听雨阁里名望不低,到处有人找,基本不怎么着家,各种事宜全交给旺财跟梅香二人打理。旺财琢磨自己是个男人,自然该让着梅香,开始抢着干脏活累活。男孩子似乎总这样,得到点保护欲被满足的甜头就开始臆想自己三头六臂——瞧梅香那小胳膊小腿儿,怪可怜的,哪有什么力气干重活?

    梅香对旺财这种心思敬谢不敏,倒开始愿意和他多说几句闲话,两个人你扫地来我洗衣,你做饭来我洗碗,时间一长彼此脾性摸得门儿清,家里的古怪亲戚也说到不想再说。旺财痛斥自家爹买童养媳还欺负人家,认为自己也应该弄点辣椒粉回去洒他眼睛,“我爹真是没救了,给我取这名字说是招财气,可连我出来做工都坚决反对,说什么男人就该在家里等着媳妇伺候。我有手有脚,干嘛要人伺候?主人虽然雇了我们来,可也没让我们怎么伺候她,像我爹这样的人,穷得真是有道理!”

    “谁说不是,”梅香笑嘻嘻的,眉眼里带点傲气,“我爹娘想拿我去给我哥换童养媳,又说村长家那傻小子‘看上了’我,在屋里偷偷议论,全被我听见了。可我偏不愿听他们的,一个人跑出来。现在全家靠我养活,谁敢说半个不字?那天来的两个人,我是不愿意撕破脸才不理她们——”

    “啊?”旺财垮了脸,“我还以为你是害怕才听她们胡言乱语,特地回去拿了主人的剑出来,我可从来没摸过那东西,为了你差点吓死自己!”

    “看你这点出息!”梅香笑斥一声,“我才不管,是你自己愿意来帮我出头的。”

    “那可不行,你坑我帮你出头连个谢字也没说呢,不说也行,得准备谢礼给我——”

    他话没说完,梅香的手绢就扑了他一脸,“好好好,谢礼就谢礼,快说,想要什么?”

    旺财被那块喷香的手绢扑得傻眼,直勾勾地盯着梅香看,“荷包!给我绣个荷包就不和你计较了!”

    “你!”梅香的小脸腾地红了,磨着牙踩旺财一脚转身就跑,“哼!”

 

10.

    亦悠难得回家一次,忽然觉得家里气氛有点不太对。喊声旺财梅香一个理她的也没有,再一看旺财蹲墙角嘿嘿傻笑也就算了,梅香大小姐竟然坐在廊下做女红……救命,我回家的方式是不是错了!

    “干嘛呢?”亦悠悄无声息走到梅香身后突然发问,梅香猝不及防一声惊呼,绣花针刺破指尖凝出一颗血珠,她起身放下手中丝绢含住指尖,模糊不清地说:“主人您回来啦,怎么不出声呀。”

    “我一回来就喊你们了,”亦悠哭笑不得,“就是不知道你们少年少女都有些什么心事,一个理我的都没有。”

    “哎呀,主人别乱说,”梅香放下手,“而且,您比我们也没大几岁吧,仗剑行侠好不快活,怎么忽然想起回家?”她贼兮兮地凑到亦悠身边,“难不成遇上了情劫?”

    “死丫头胡说八道!”亦悠拍梅香脑壳,“我怕你们两个在家闹起来直接把院子拆了才回来看看,结果反过来编排起我了,是不是皮痒啦,”她摸出钱袋勾在手里晃,“还想不想要月钱了梅大小姐?”

    “哎呀——”梅香扯住亦悠袖子作央求状,怕亦悠不吃这套又抬出蹲墙角的旺财说事:“主人你看,旺财也等着呢,主人一定不会不发月钱的对不对?”

    不远处的旺财忽然听见有人提自己的名字,如梦初醒般站起身,蹲得太久腿脚酸麻,刚迈步就一个趔趄,差点坐回地上。他抓抓头发有点茫然地站住,视线四处乱晃,看到梅香身边的亦悠,神情忽然……有点凝重。

 

11.

    “怎么了?”亦悠看着旺财,下意识地脱开梅香拽自己袖子的手,“有事?”

    “……有。”旺财特别认真地点头,“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梅香不明就里,视线在亦悠和旺财脸上来回打转,最终什么也没说走开了。旺财瞥她一眼,好像很紧张似的,把亦悠拉到远处墙角。他也许有很重要的话想说,亦悠暗自在心里盘算,不然这深呼吸十好几次也没说出半个字儿的架势实在太吓人了……

    “主人,”旺财颇为沉痛地喊了亦悠一声,“我想……”

    又不说话了。亦悠提起来的心重重跌回肚子里,砸得她感觉有点反胃,“你想干嘛,有话快说。”

    “……我想……我想预支点月钱。”旺财说得很不好意思,引得亦悠不由自主反省起自己难道很像地主老财。

    “哦。”亦悠点头扔出钱袋,“给梅香留一两,其它随便你拿多少。”

    “啊?”旺财手足无措,差点没接住亦悠的钱袋,“您、您……您这就都给我啦?”

    “有用拿去用呗,反正你也说是预支,往后不给你发月钱就是了,”亦悠非常冷静,“不过我还想问问你。”

    “嗯?”正埋头数钱的旺财抬头,满脸滔滔江水般绵延不绝的敬仰,“您问您问。”

    亦悠张口正中靶心:“你用钱干嘛啊?”

    “呃……”旺财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亦悠几乎立刻就有了判断:肯定和梅香有关!肯定!要是无关她下次回家就不用身自在靠两条腿爬上来!

    “我想买头驴……梅香之前说他娘要求女婿必须有房有车……虽然她不在乎这个,可我总不能太拿不出手。我们现在住在您这儿,房子可以先放放,车我暂时也买不起,但是可以买驴啊,一样能带人……”

 

12.

    钱袋意外被旺财掏空,原本小有积蓄想回家宅一阵的亦悠不得不提前下山接任务养家糊口。临出门前不小心瞥见梅香偷偷往旺财怀里塞了个挂着同心结的小玩意,心里又一阵感慨:大侠日子不好过,男女朋友都没有,养家供宅犹可恕,一口狗粮……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旺财揣起荷包兴高采烈地一起下山去买驴,两人刚到山下就撞上西陵家政中心派来的信使,彬彬有礼说有旺财先森的信件。

    亦悠不明白这信使一口诡异口音到底是怎么通过官话二级考试到西陵上班的,随手指旺财说他是。后者也没多想,接了信就拆开,飞快扫了一遍后可怜巴巴地看亦悠,眼神跟一只铜铃犬差不多,“主人,姑姑喊我回家。”

    “回呗。”亦悠甩手耸肩,“反正我就那么多银子全在你那,”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姑姑喊你回家要是不想让你在我这儿,那你就得还钱了。”

    “哎呀主人你说什么呢!我姑姑又不是我爹!她很赞同我出来做工的!”旺财跳脚,转头往山路上冲,“那我回去收拾包袱啦!主人你自己路上小心!”

    亦悠看他兴奋的样子,忽然怀疑信其实是梅香写的。

    不过旺财当然猜不到自家主人的脑洞有多离谱,他满脑子都是信上说定远将军要到姑姑家作客问他要不要回去见一见——那可是他从小的偶像,真男人,纯爷们!见爱豆的机会肯定不能错过!

 

13.

    他打着回家见爱豆的算盘,谁知进门先被姑姑嘲笑一番,说他胆子小得很,只敢绕到村尾直接来找姑姑不敢经过村头免得让爹看见。旺财被戳中心思,简直要恼羞成怒,“我现在才不怕我爹呢!我是!我是……”

    如意淡定喝茶,“你是什么呀?”

    旺财哼唧半天,“我是不想看见英子姐姐,我跑出去的时候把我爹的私房钱偷出来全给她想让她逃走。这次回来既怕她没能走成,也怕再也见不着她了。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要是再也见不到,其实也不舍得……唉。”

    “傻小子,”如意笑骂一声,“你这么优柔寡断出去可别说是我侄子,姑姑丢不起这人。”

    “姑姑你怎么老说我。”旺财愤愤不平。

    “说你怎么了?姑姑又没说错你,”如意对自己这侄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刚要再补一刀,边上坐着的定远出言阻拦,“每个人性格不同,他又年轻,自然不能按你的标准要求。”

    这句话在为他赢得铁杆粉丝旺财一颗少男心的同时也成功把如意姑姑的仇恨拉走了,“哎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年轻了还是我标准太高太挑剔了啊?”

    “我没这个意思,”定远摸摸胡子低头喝茶,“你不要自己乱理解,军人可是实事求……”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来人大概很着急,敲门礼节都甩到九霄云外。旺财跳下椅子去应门,刚卸下门闩就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

    “英子姐姐?!”

 

14.

    “旺财?”英子显然也很惊讶,但身后隐约有人追来的声音显然不允许他们在门口叙旧,“快关门,爹在后面,他看见你在这儿会打死你的!”

    旺财松开英子迅速把门闩上,他已经听出门外跑动的脚步声——那是生他养他的亲爹,他并非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但他爹所谓的对他好牵连进无辜的人。英子身上没法用衣裙盖住的伤痕扎得他双眼生疼,“英子姐姐,你这是怎么弄的?”

    英子瑟缩了一下,“没什么……我活儿做得不好,爹打我也是应该的……”

    “活儿做得不好打你也是应该的?”旺财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气得简直想打人,“他怎么不自己去做?就知道欺负你!”

    旺财爹开始捶门,声声巨响让旺财清醒了些,他强压下怒气,“英子姐姐,我知道我爹当时给了你爹娘钱带你来我家,但是这不等于他能随便欺负你,明白吗?”

    英子咬着下唇不说话。旺财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行,又让我撞见,就不能再放着你不管了——姑姑,我要帮英子姐姐逃出我家那个火坑,你可得帮帮我。”

    “傻小子,”如意不置可否,“你皮糙肉厚自己跑出去也就罢了,英子一个女孩儿家,在你家起码还有地方住,你这样要她走就走,以后该怎么办,你怎么不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啊……”旺财回过头来看英子,“现在有不少人招家仆,只要肯做事就不怕没饭吃饿死。我在别人家里做工,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子……英子姐姐,你愿意走吗?”

    “我……”英子细声细气的,“我没有钱……上次你给我的那些我不敢拿,偷偷放回去了……”

    “哎呀!”旺财从怀里摸出亦悠的钱袋,很豪气地塞给英子,“钱我这有,你快走就行了!”

 

15.

    无视孜孜不倦拍门的爹,旺财“胆大包天”直接带着英子跳窗跑路,送到九黎城南郊才告别返回。终于了结一桩心事,晚上睡觉都踏实不少,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瞪着房梁出了会儿神,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把主人的钱袋给出去了→身上一点银子都没→本来留着回家买只便宜驴的钱没了→梅香可能会生气→主人可能会催还债→无颜再见巴蜀父老。

    这样就很要命。旺财厚着脸皮问姑姑凑了点盘缠,定远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好玩,借他块有权使用天机营驿站马的令牌,说到十字路口还给当地天机弟子就可以。旺财感激涕零捧着爱豆给的纪念品上路,靠双腿爬了半座山成功回到亦悠的院子,打眼一看梅香正在檐下秋千上晒太阳。

    真是怕啥来啥,旺财一怂,脚尖碰脚跟一步步蹭过去。梅香莫名其妙地看他,“怎么了?”

    “梅香啊,”旺财欲言又止,“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买不起房买不起车,呃,连驴也买不起了……”

    梅香的脸刷地红了,她当然知道买房买车这话从何而来,完全是她当时无心无思的闲话,谁知道那时候这人就打起别的算盘了,“谁要你买房买车,买驴又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买不起车就先买头驴,这样也能带着你。主人预支了我月钱,没想到这次回家,碰见了英子姐姐,我把钱都塞给她,送她逃走了……”

    “英子姐姐?”梅香偏头,“英子姐姐是谁?”

    “我、我爹给我买的童养媳……”旺财小心翼翼,一副如果梅香脸色不对马上跪下抱大腿道歉的神情,“不过我一直拿她当姐姐看!不是喜欢她!但是看她被我爹欺负得太惨……”

    “哦~”梅香噗地笑出声,“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你想买驴,我们一起攒钱买。你赶回来饿不饿,我去给你下面吃啊?”

 

16.

    旺财捧着面碗感激涕零,一口咬掉半个面上卧的荷包蛋,含糊不清地说:“梅香啊,主人回来了吗?”

    梅香正要搭话,院门传来一个似乎不堪重负的声音:“有人吗?没人的话有狗吗?”

    正在吃鸡蛋的某人感觉膝上中了一箭,端着碗和梅香一齐出门去看——只见来者有两个人,一个是女人,另一个也是,呃……

    “主人!”梅香一声惊叫,认出那低头被人架着的其实是自家主人亦悠,三步并两步扑过去,“主人这是怎么了?”

    “啊……一言难尽啊,”架着亦悠回来的女人身穿道袍,不难看出身份,“我们一起去龙巫宫作了个死,结果悠悠作过了头,就变成这样了……啊不过你们放心,她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养一阵就好了。”

    这人说话神态略显怪异,带点谜之心虚,怎么也不像很值得信任的样子。旺财从她怀中接过亦悠,梅香左看右看,很是狐疑,“真的没问题?”

    “真的真的,哎呀,贫道清修之人,绝对不会骗你们的,”那女道士应付完梅香的问话,轻拍一下额头,“想起来了——你们是悠悠的家仆是吧?还有东西要给你们。”

    她从怀里摸来摸去,提出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钱袋塞给梅香,“喏,这是悠悠这趟的报酬,249金,你们拿好,我先走了~”

    女道士说完话开个神速就跑了,留下扶着昏迷不醒的亦悠的旺财和梅香两人相顾无言。梅香掂掂手中的钱袋,颇为感慨地说:“我们的月钱原来都是主人玩命的血汗钱啊……”

 

17.

    还好亦悠人品不坏,没碰上卷了她血汗钱跑掉的王八蛋家仆。只是有良心的家仆似乎也只能做到守着她而已——梅香把旺财赶出去,自己在房间里把亦悠从头看到脚,最终确定她这位英明神武的主人身上一点皮外伤都没有,所以应该……确实是没什么大问题。

    总是差点伶俐的旺财似懂非懂地点头,“江湖大侠的受伤方式都和我们这种一般人不一样,其实我还挺擅长治跌打损伤的。”

    “呸,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不靠谱,”梅香拍开旺财想乱动的手,后者疼得嘶嘶乱叫,“别动,一会就缠好了,这样主人醒了我们马上就能知道。”

    “哎我怎么不靠谱了,我浓眉大眼,绝对不会叛变的好不好?”旺财抻直了手任梅香摆布,嘴上还是不老实,“倒是你扯的这线头,我就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

    “我告诉你,”梅香停下手上动作义正词严,“这可是我们村后山猴王教的法子,你呢要是觉得不靠谱的话,我这就去给猴王写信,反正现在住在山里,没准就有猴王的亲戚什么的,到时候你就知道好不好用了。”

    “哎别别别,”旺财连忙把缠在他手腕上的线头往梅香怀里塞,“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管用,管用,你说的都管用。”

    “嘁,这还差不多。”梅香带笑扫了旺财一眼,轻微受虐狂患者顿时通体舒泰。啊,被心仪的小娘子这样看,哪怕用绳子把他捆成粽子也行——

 

18.

    正在这俩人打情骂俏的时候,一个颇温润的男声从院门处传来:“请问,这里是亦悠女侠的住处吗?”

    “啊?是——哎哟。”旺财条件反射般起身,又被手腕上的绳子拽倒,可怜兮兮地揉着屁股看梅香,后者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伸出小葱似的手指戳一下他的额头才起身回道:“这里是亦悠女侠的住处,不知来的是何方朋友?”

    来的是两个人,这一会儿工夫就到他们面前来了,一人冰心弟子装束,另一人全身罩在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下面,衣料颇为华贵,但看不清面貌。梅香隐约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但又不是很确定。

    “在下寒山,是冰心弟子。受人之托特来照看亦悠女侠,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冰心弟子取个和尚庙的名儿,也是够新奇了。梅香默默在心里吐槽,倒还是把人让了进去,“这边请。”

    跟在寒山身后的黑衣人一语不发跟了进去。如是情形在旺财眼中俨然是梅香见色起意重色轻友见色忘义……咦?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后面那人是谁啊?!

    他刚要发问,那黑衣人便好似有所觉般回头看了旺财一眼,速度之快令在场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甚至旺财自己都不能确定那个奇怪的人究竟是不是回头了,他只感受到仿佛有一道刀子似的东西在自己脸上刮了一下,骇得他立即伸手去摸,却又是完好无损的。

    卧、卧槽,光天化日的——旺财的心跳骤然加快——闹鬼啊!

 

19.

    比起一惊一乍的旺财,见过不少世面的梅香就淡定了不少:虽然后面那个人把自己藏在斗篷下面,但那能闪瞎人的衣料可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像这样的达官贵人如果想对谁不利根本用不着亲自出场,更别说还弄个郎中在前开道故布疑阵。她跟旺财都是不会打有丝毫技术含量的架的战五渣,就算高看自己一头也用不上这么豪华的处理方式。

    之后的发展证明梅香果然总是对的。自称寒山的冰心弟子果然是个靠谱郎中——至少看上去是——亦悠虽然还在昏睡,但脸色已经好了不少。那黑衣人也许是传说中每时辰开价200金的护理圣手一类的人物,无论端茶倒水还是按摩筋肉都一手包办。旺财梅香弄不清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凑在廊下看热闹,心想也许看得多了就能有点发现?

   ——还真有。旺财一拍脑门,附在梅香耳边低声咆哮,“主人柜子里还有多少钱?万一这两个人开价太高负担不起,我们俩会不会被抓走做苦力?”

    梅香一瞬间不知道该骂旺财想太多还是夸他想象力丰富。毕竟这问题在她眼中根本就不算是问题:那个端茶倒水的身价估计比这院子里所有人所有东西加起来还高,就算主人那点积蓄全贴上,人家能不能看到眼里都是一回事。况且这人的身影实在越看越熟,她一定是在哪儿见过,不会是什么图谋不轨的宵小。可她从小到大基本都在村子周围活动,酒坊村虽然天子脚下,也没几个富贵人家……

    那黑衣人从亦悠床边退开,步履起伏间衣摆微动,梅香视线急追,突然意识到这人的身份,缓缓捂住了自己的……下巴,以防掉落。

 

20.

    “你说什么?!”旺财满脸难以置信,做贼似的四下看过才接上后半句话,“你说那个黑衣人是……是……是成王殿下?那他……他就这么衣不解带地照顾主人……他们是什么关系……”

    梅香一脸这么愚蠢的问题你不要问我,问我也没有用——简称冷漠——的表情。

    这也就相当于默认,旺财换个问法:“那他们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梅香摇头,“我在西陵家政中心见过成王殿下一次。那次负责人说有位大人物来挑人——你也知道这世上从不缺想攀高枝儿的人,但一听要到山里干活,又觉得肯定没什么盼头。她们都怕自己被挑中,我怕自己挑不中。成王殿下直接点了我,找人教会我不少用得着的东西,但从来没要求我监视主人什么的。现在想想,似乎只是一种看护……”

    她的声音渐低下去,飘出一声轻盈的喟叹,“……还真有点让人羡慕。”

    划重点:当有意思的女孩子这样对你说的时候,基本说明她心里也是有你的。语句本身表达了她内心对你的某种期望,正确应对方式大概是……大概是什么?

    旺财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梅香的潜台词,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作出反应。梅香羡慕……羡慕什么呢?羡慕有成王殿下喜欢主人?不对,这样的话梅香就和那些像攀高枝儿的人一样了……可还能是什么?

    他冥思苦想,藏在衣服下面的荷包也因为抓耳挠腮没一时消停的动作从腰侧掉出来,那是梅香绣给他的,或许正是为了来提醒他什么——旺财伸手把荷包捞回怀里,忽然明白了一切。

    “梅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颤的,像随时会从半空中掉下来,“等主人醒了,我们一起去白水台玩儿吧?”

 

21.

    事情一旦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挂钩,人就会变得特别勤快。寒山非常诧异地看着忙前忙后跑出跑进的旺财,用视线完整而清晰地对闲下来的仲康表达出这小子是不是有病的意思。仲康接收到寒山眼神中的信息,冷静低头喝茶,不一会儿抬起头来,示意寒山跟自己出去。

    两人前后脚离开亦悠的房间就再也没回来,直到掌灯时分守在院子里的梅香才发觉不对,进屋一看旺财还傻乎乎地靠在床边盯着亦悠看,好像这样看就能把人看醒似的——

    躺在床上的亦悠哼唧两声,缓缓睁开眼睛。

    方才还望眼欲穿的旺财被踩尾巴一般窜到院子门口,又忍不住总往里瞧,天知道主人怎么真被他看醒了,他刚做好约梅香是个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就这样,乍一看那明亮又美丽的大眼睛肯定是会被吓一跳的!

    然而亦悠并没给他冷静下来的时间,她似乎做了个漫长又无能为力的梦,梦里还有人惹得她很不爽,好不容易发现还有个美好得多的现实世界等着她,自然完全控制不住撒欢的心情,睁开眼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张口便是——

    “我钱呢?”

    梅香循声而来,大喜过望,“主人你醒啦!”

    “醒了醒了!”亦悠头也不抬冲她摆手,继续疯狂地翻箱倒柜,“对了你看见我新钱袋没有,里面应该是有……”

    梅香非常自然地接下来:“249金?”

    亦悠还没答话,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的旺财走进来,他无头无尾地就听见一声249,随口问道:“什么249啊,怎么连二百五都不如?”

 

22.

    连二百五都不如的旺财被勒令包揽一整个月的的家务劳动,梅香负责坐在喝茶监督,重伤初愈的亦悠陪同。

    自己闲着看别人在忙实在是很爽的事,亦悠梅香笑成一团,旺财委委屈屈地从她们面前扫过去又扫回来,仍然躲不过魔音穿耳,让他罢工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谁让他还欠着亦悠一笔买驴的巨款,只能躲得远点再远点。

    梅香见旺财走远了,神秘兮兮地要亦悠附耳过来,“主人,我跟你说件事儿。”

    勉强算是死里逃生的亦悠此刻前所未有的热爱生活,对梅香要说的事情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什么事什么事?快说快说。”

    “就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落落大方的梅香脸上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晕,“就是前几天……主人你还没醒的时候,旺财约我去白水台玩儿……”

    梅香欲言又止,但亦悠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领会了她的意思,“哦?那小子对你有意思?想去就去呀。”

    “是……”梅香点点头,“可是去的话,总不好还穿平时在家里这套衣服吧,我想买件新衣裳……”

    对自己的女子力过于高估的亦悠万万没想到其实是这样的套路,不过梅香的要求也不算过分。约会嘛,总该买身新衣服,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过她囊中羞涩,那二百来金买什么都不够……哎,对了。

    亦悠一脸我懂我懂地样子拍梅香肩膀,“我懂,包在我身上。”

    梅香半信半疑地从了。等到她和旺财约定的日子,只见亦悠翻出一套压箱底的冰心弟子服来满面春风地捧给梅香,非常真心实意地说:“这个是我的礼物,祝你们玩得开心!”

 

23.

    亦悠没问那两个抛弃她组队的人首次约会结果如何——反正看旺财笑得那副蠢样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梅香红着脸把衣服还了回来,说礼物太贵重她不能收。亦悠摸不着头脑,问了旺财才知道原来梅香从小到大都没穿过那么短的裙子。

    啧,问了还不如不问,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又过几天,眼看两个人同出同进感情发展突飞猛进,自带奇怪口音的西陵信使再次光顾了这个藏在山间的院落。被恋爱的万丈光芒闪瞎亦悠正好在中庭晒太阳,见这人冒头兴致骤起,抢先开口道:“哟这位先森,又有旺财先森的信啊?”

    那信使完全没感觉到亦悠有调侃他的意思,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是有旺财先森的信,从九黎孔雀坪来的。

    “旺财,出来收信啦。”亦悠倚在摇椅上拼命往后仰,差点头朝地摔下去。旺财喜气洋洋地从屋子里出来,接过信就地拆开看。亦悠瞧他起先还挺开心的样子,可再往下看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不由好奇,“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家里没事,”旺财摇头,挤出一丝笑来,“姑姑说英子姐姐去了户不错的人家做工,现在人在东海滨,过得很好,不知道怎么联系我,就给姑姑写了信。”

    “那是好事啊,”亦悠莫名其妙,梅香见旺财许久不回也从房间里走出来,见二人神色各异,问道:“出什么事了?”

    “定远……定远将军牺牲了。”旺财说,“他之前还借我令牌……”

 

24.

    此后数日,旺财像被一分为二般,与亦悠梅香相处时一切正常,一旦独处便神情委顿闷闷不乐。他生在九黎孔雀坪,自幼听着定远名字长大,疼爱他的姑姑更是与定远交情深厚。如此来往多了,定远好像也成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早年老爹总催他与英子成亲,时不时也要拿姑姑来做做文章,诸如定家条件很好,她已经把自己拖成半老徐娘,再不嫁人就变成没人要的老太婆。虽然兄妹分家多年,可长兄如父,该负的责任他不会不管云云。

    当时姑姑怎么说的?朋友就是朋友,好好的朋友非要凑作一对,真是没意思透了。但信纸上寥寥数语中的悲伤,又何止是朋友二字能概括完的。

    亦悠看旺财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她是目睹定远死在那所谓太阳超神的手下的,但却无能为力,甚至差点把自己一起赔掉。不屈与反抗的路,总要有人走下去,也许有某一天,这里每个人都会奋不顾身前仆后继。

    不过在那之前……亦悠正顾影自怜,忽见已经颓废好一阵的旺财突然像扎了鸡血般噌地站起来,咚咚咚大踏步跑到中庭,放声喊道:“梅香!”

    梅香正在院中扫地,被旺财吓了一跳,满脸嫌弃地走过来,“干什么干什么,那么大声,吵死人了。”

    旺财看见她过来,说不出兴奋还是紧张,手足无措地,有点人如其名的意思,好像在酝酿用词,可这东西再酝酿也弄不出花儿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嫁给我吧!”

    梅香傻在原地,目睹全部事态发展的亦悠小姐表示,旺财真是她二十多年来见过的最神经的人,梅香辛苦了。

 

25.

    旺财与梅香成亲当晚,亦悠的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来了不少与她相熟的各大门派弟子,寒山平遥翠微等等,道喜之余不忘攻击她身为单身狗的痛处,全然不顾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人类总喜欢互相伤害,还都乐此不疲。

    吉时快到的时候亦悠招呼自告奋勇充当司仪的寒山来准备开工——吉时是平遥测算的,据称耗费了她半生功力,要在亦悠家蹭吃蹭喝上两个月好补回来——这人今儿穿了一身红,乍一看好像结婚的是他自己,正在院子入口处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等谁呢,”亦悠看寒山的望夫石画风打心眼里觉得惊悚,“你勾搭了哪家小伙子?”

    “才不是我,”寒山高深莫测地冲她笑,“等会你就知道是谁勾搭的。”

    亦悠一阵恶寒,正要说话,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她绝对不想听见的声音:“吾来晚了,可错过了什么?”

    寒山脚底抹油开溜去当自己的司仪,闹哄哄的院子里稍静一静又变成沸腾的油锅。旺财和蒙着盖头的梅香被簇拥到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将行三拜之礼。

    “你怎么来了,我好像没有邀请你。”亦悠错开眼神去看别处,竭力避免和仲康产生再什么交集。

    “是吾不请自来,不过大喜之日,便对不速之客宽容些吧。”

    亦悠听他这样讲,便抿住唇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看旺财梅香拜完天地拜见证人——这俩人胆子也是够大,一个求婚一个答应一拍即合,压根不管什么三媒六聘父母之命,最赶鸭子上架的反倒是她亦悠——仲康一声轻笑,“当时我看这女孩子不错,是个沉得住气的。没想到还是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梅香也和你有关系么?”

    “不算,她不是我的人,只是当时觉得她合适,请她来帮我个忙而已。现在你看见了,”仲康好像有点无奈,“女生外向,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自家的,真是浪费我一番苦心。”

    他话里有话,亦悠顿时拿出十倍的防备来回击,“我警告你,不许对他们不利。”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十恶不赦,连和我无关的女孩子也不放过。他们能这样也挺好,但出于安全考虑,我不能让她继续在你这里做事了。”仲康早就习惯了亦悠对自己这种类似对敌人的态度……他们可能从相识起就没有做朋友的资格,“我带来一个女孩子,手上有点功夫,人也伶俐……让她留下吧,照看你一些,我也就放心了。”

    亦悠正欲拒绝,仲康却没留她开口的机会,一个女子随着他招手的动作在虚空中显形,温婉沉静地向他们行了一礼。

    “这是月彤。”仲康说,他把情绪藏得很好,遍寻不出破绽,“你留下她吧……之前你在龙巫宫受伤的事寒山告诉我了,我很放心不下。但是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也清楚,”他声音压得很低,碎碎地讲着,亦悠一时恍惚,仿佛身边还是当年那个缠在她身边不放的酸腐书生殷华,“你……”

    “锦月有身孕啦……”仲康说,“我会做个好王爷,好父亲,好丈夫。手段你就别问了,问了又会不高兴。你放心地继续做扬名大荒的女侠,我会让这大荒对得起像你这样的仁人志士。”

    最后这句实在太对胃口,亦悠难得对仲康露出个微笑,“这算承诺?”

    仲康笑答当然,他话音刚落,拜堂处附近涌起一阵叫喊,亦悠眼前一花,仿佛有什么东西掠过,她条件反射伸出双臂,被梅香抛出的花束砸了满怀。

    “主人!是主人接到了!”不知何时掀了盖头的梅香拉着旺财冲到亦悠面前,“恭喜主人!听说新娘子的花灵得很,你很快就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

   ——我好像不是很想找。亦悠默默腹诽低头看花,身旁仲康及时退开一步,不着痕迹地隐进人群,一同鼓起掌来。

    “好啊,”她扬起头笑,“借你吉言,我多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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